突然队伍前方一阵骚乱，李铮的眉头微微皱起，他犹豫了一下，迈步向前走去。梁哲低声对身边人说了一句“留在原地”后，也跟了上去。队伍前方，徐用这操着一口带着口音的英语，激动地和以戴维为首的罗氏人讲着什么。戴维听得连连皱眉，罗氏团队交头接耳，发出小声的讨论声。离得近了，李铮听清楚了徐用的话。“这位尊敬的先生，您真的不应该在深南地区投资。这里的人真的十分不友好，在你投资前他们对你客客气气，但当你把钱掏出啦后，他们就当你是一团空气！还有这里的人，他们特别爱贪小便宜，而且……”徐用说得唾沫横飞。邱郑烨等人看到徐用出现的一刹那，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。因为徐用说得太快，翻译一时跟不上，等到翻译小姑娘几乎带着哭腔将徐用的话翻译一遍后，二十几个深南地区官员的脸色都黑了。邱郑烨更是又气又恼，戴维代表的可是罗氏，世界五百强的罗氏！万一他真的听信了这个小人的话……邱省.长一想到这个可能，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慢了半拍。“安多里奥先生……”邱郑烨努力想要开口解释。却发现徐用不知道为何，一下子住了口。他就像一只被掐住喉咙的公鸡，嘴巴里发出奇怪的呜咽声，目光直直盯着戴维先生身后。邱郑烨顺着徐用的目光看过去，眉头微微皱起。这个人……好生眼熟。这时的李铮与当时在清河镇上见到的不可同日而语。一身剪裁大气，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棕色长大衣，还有那通身的气派，邱郑烨只有在以为华清老教授身感受过那种感觉，那可是华国国宝级的人物。邱郑烨认出此人右手手腕上带的是天津的“五一牌”手表，这款连他都不再带了的手表，带在眼前这个少年的手腕上，竟显出几分别样的尊贵来，好像他戴的不是二十块钱一枚的五一牌老手表，而是百货商店卖的只收外汇的那些外国名表。虽然眉眼差不多，但这装扮与气势翻天覆地的变化，让邱郑烨一时不敢相认。许是自己看错了，这怎么可能是当初那个渔家少年！徐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，他用力揉了揉，再瞪大自己的小眼睛看过去。“梁……梁先生？”他试探性地开口道。梁哲抬了抬眼皮，目光微微扫过徐用油光满面的脸，眉头微微皱起，他印象里自己并不认识一个这么丑的人。徐用看到梁哲的反应，心下确定了大半，他肥胖的脸上用力挤出一个笑容，拨开人群挤上前去。“梁先生，您好您好，我叫徐用……”他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后，后面竟不好意思说下去了。平日里他介绍自己的时候，后面会非常得意地加上某某某汽车配件公司的董事长。然而，这个身份在梁哲面前，他便不好意思提起了。就好像后世某个杂货铺老板和马云见面，介绍自己是某某某杂货铺的董事长，那羞耻度也太高了。徐用伸出他肥胖的手，同时对着自己不远处的同伴使了几个眼色。万一梁先生碍于面子真的与自己握手了，这张照片必须得保存下来。平日里吹嘘装逼不用提，与这种大佬握手的照片在关键时候，或许能起上大用场！第86章“你认识？”“不认识。”梁哲毫不犹豫地说道。他微微向后退了一步, 躲过徐用向他伸来的手。徐用丝毫不在意，笑呵呵地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。他本就不认为梁先生真的会和他这种小人物握手。“梁先生, 真没想到能在深南地区见到您！您是要来这边投资吗？”他的小眼睛里满是谄媚的目光，“我厂开在这也有半年了, 倒是有几分心得。”“哦？”梁哲闻言, 有了两分兴趣, 他这趟来内陆, 本就是带着考察的目的过来的，一个已经在内地投资建厂的香江商人对华国投资环境的看法，倒是有几分参考价值。他看了笑得一脸谄媚的徐用一眼，正想开口, 却感到肩膀被人轻轻撞了一下。侧头看向李铮，李铮对他眨了眨眼, 梁哲唇角勾起, 不说话了。徐用大急，梁先生刚刚差点就松口了。对于他这种香江小商人来说，他辛辛苦苦做十年生意，还不如搭上梁家这条大船。这位梁先生只要从手指缝里漏一点点资源, 只要那么一点点, 他就能受益无穷！“梁先生……”徐用还想说什么，没等他说完, 就被李铮打断了。“刚刚我听您说，深南地区的投资环境不怎么好？”李铮笑眯眯地开口道。以邱郑烨为首的一众官员闻言，心不由都提了起来。“我看在这个胖子看来, 没有哪里的投资环境是好的！西岙村大马路旁边那么大一块地，他连20000块都不肯出，连乡里的屠宰场10年前给我们的都不止这个价！都说要招商引资，招商引资，我看这招来的根本就是一群吸血鬼！”一阵洪亮的声音从深南官员的队伍后部传来，官员队伍骚动起来，前头的人不由转头向后望去，一个穿着老式西装，头发有些花白的老人出现在众人面前。老人精神矍铄，身上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威严和霸道。这是一个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人。“史老书记？”他旁边的官员看到是这位老人家，脸上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。这位史老书记官不大，是深南地区某乡的书记，若是在后世，这种小官在省、地区官员面前根本没有说话的资格。但是八十年代的的生态环境，村、乡镇上的干部大都是地方上德高望重的人物，在地上上说起话来恐怕比邱郑烨这个海东省副省.长还要响亮。“我说的有错吗？这个吸血鬼，给工人和乡里屠宰场一样的工资，却让人从早上一直工作到晚上，当我们的人民是傻蛋嘛！我看啊，这种人就是资.本主.义毒瘤，要战斗，要驱逐！”老书记把胸脯拍得啪啪响，若是在他年轻的时候，他说不定直接掏出土枪将人崩了。老书记的话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，梁哲听得不是很明白，李铮却是听得一清二楚。老书记旁边的地区官员，生怕老先生再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，好说歹说赔笑着才让老人家的火气稍微降了些。李铮的笑脸已经完全消失，面上也冷了下来。改革开放的阵痛，他上辈子听老一辈说起过太多次，在改革开放的累累硕果下，有些苦楚只有地方政.府人民自己承受。比如徐用这种人，享受着华国的优惠政策，却不肯付出一丝诚意来，像一个吸血鬼一样榨取着当地人民的血汗。“徐先生，有时候做人要知道感恩。”李铮突然开口道，“享受了人家的好处，还要说别人的坏话，这未免太不上道了吧。”有些话，深南地区官员不能说，李铮却是能说的。徐胖子脸上的笑容僵住，他的小眼睛偷偷在李铮身上打量，似乎想要看出他和梁哲究竟是什么关系。“这位先生，您别听这些人乱说。”徐用面露鄙夷地瞥了以邱郑烨为首的深南地区官员一眼，“正如我刚才说的，这些人……”没等他说完，兜面而来就是一个鞋底子，狠狠砸在了徐用的门面上。他吃痛地叫唤了一声，“血，血……”红中带着黄的不明液体从他鼻腔中流出来，一下子糊了他半张脸。“你这个老不死的！”徐用再也维持不了他面上的假笑，猛地跳起来对着一旁一只脚站在地上，半边身子靠在旁边官员身上的老书记破口大骂。老书记哪里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，当下就气得吹胡子瞪眼，他也不顾地上脏了，光着一只脚大步向徐用走来。“我打死你这个嘴巴不积德的！”他脱下脚上另一只鞋子，对着徐用就抽了上去。徐用一个缺乏锻炼的胖子，哪是史老书记这个常年端着土枪打猎的人的对手。“哎呦，哎呦~”徐胖子抱着头毫无还手之力。他本来还叫骂着，见骂得越凶那老头子就打得越用力，最终还是认怂了。在老头子刚开始打的时候，还有人意思意思劝阻一下，但不知为何，劝阻的时候总有人不小心打到徐胖子身上。徐胖子往邱郑烨等人地方躲的时候，这群官老爷都不经意地躲开，眼观鼻鼻观口，好似聋了瞎了一样。“你们！你们华国当官的打投资商！”徐胖子同行的人终于反应过来了，小跑着从远处过来。他们小心翼翼地看了梁哲一眼，见其没有反应，腰板更是挺直了不少。“等我们回香江，一定要向媒体控诉你们的暴行！”邱郑烨的脸色严肃了起来，官员暴打投资商，这个话可有点诛心了。特别是在这个改革开放最艰难的时候，全国都在讲开放，全国都在讲招商引资，全国的官员低着头将外国投资商请进来，如果这件事真的登上了香江报纸。邱郑烨再是处变不惊，这时候额头也微微渗出了汗，香江一直是亚洲大都市，他们的报纸可是面向国际的。他可不认为香江报纸会在帮他们说话。这件事一旦登上了报纸，在外国投资商人们心里留下了华国官员霸道，投资环境差的印象。华国改革开放的大好局面……“史老书记！”邱郑烨终是开了口，他快步上前。其余官员也反应过来了，有的拖有的抱，终于把老书记拖住了。“邱郑烨，你不用说了。我这个书记也不当了，我回头就跟人民请辞去。”史老书记突着眼睛说道。邱郑烨满脸无奈，这件事真的闹大，恐怕不是老书记请辞可以解决的。“对，我……我要向媒体控诉你们的暴行！你们都是强盗！”徐胖子也反应过来了，他小眼睛里闪着恶毒的光。“我还要告你！”他站直了身体，抹了抹鼻子及唇边的血，“我要告得你进监狱！”他的声音很大声，引得不少来往人员的侧目。事情……终究是闹大了。“老书记，老书记，您忍忍。不能再打了，再打下去，这改革开放就要被打没了！”“那你说怎么办！忍着，让这些小犊子在我们头上拉屎拉尿！”拉扯间，邱郑烨叹了口气，站了出来。“徐先生，我向您道歉！史老先生年纪大了，您看在他是长辈的份上，不要和他计较了。”邱郑烨微微弯下了腰。港口四周变得十分安静。李铮的呼吸慢慢变得粗重起来，他从来不是个暴力的人，能用脑子解决的，他从来不动手。而他脑子解决不了的事情，还真是屈指可数。他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关节。“道歉？邱省长，我不要你道歉，我要……他。”徐胖子狞笑着，“我要他去广播室里，诚恳地向我道歉！我要让全海东省的人都听到！”“嘭”李铮最终决定还是用脚，用手的话，他怕脏了手。“你你你……”好不容易止住的血再次奔涌而出。“大家都看到的，刚才打人的人是我。史老书记今年六十多了，怎么可能打得过这个四十出头的壮年。”李铮笑眯眯地环顾四周，“是吧？”众人对上他眼含笑意的眼神，一时面面相觑。这个年轻人究竟是什么人？“你什么意思？”徐胖子快气疯了，这个陌生人凑什么热闹，真当他好欺负嘛！他猛地攥住了拳头，看向李铮的目光变得不善起来。同样，梁哲看他的目光也变得不善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