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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节(1 / 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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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晏打了个寒战,手背上被捏过的地方又麻又刺地痒起来,恨不得立即拿皂角水洗涮一通。崔锦屏不欲多谈此事,扬声道:“小二,有什么酒菜添上来。”-这顿酒喝到月上柳稍,苏晏辞别崔锦屏,沿澄清街慢慢往回走。刚登上一座石桥,夜风吹来,酒气上涌,脚下一个趔趄,抱住了石雕栏杆。他心里恹烦欲呕,便把头探出桥面。粼粼波光倒映一弯残月,吴钩般淬出霜雪的颜色,孤悬浮寄地荡漾着,更显得与阴影处划界分明。在那幽暗处的水面上,亦有两点星子也似的荧光——不是星子,却是一双精光湛然的眼睛!苏晏猛地捂住嘴,蹬蹬倒退几步,后背紧贴在栏杆上,冷汗浆出。一队人马飙风般驰驱而来。杏色麒麟服在松明火光中烨烨生辉,缇骑们腰间三尺四寸长的绣春刀,刀鞘击在马鞍上,如戛玉锵金,铿然作响。为首一人勒住缰辔,厉声问:“书生,你可见到什么可疑人物?”苏晏勾着身子倚在桥栏边,还有些说不出话,只是缓缓摇头。问话那人不满地冷哼一声,马鞭兀然拨起他的脸。火光照亮的瞬间,周围众人只觉一张玉白面容犹如月下明珠,光彩沛然,炫目得令人不敢迫视。为首那人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,方才道:“锦衣卫奉命缉盗拿奸,倘若知情不报,一并治罪。”苏晏见他体态俊健,神情剽悍,眉宇间压不住的戾气,仿佛一柄在血火中反复煅炼过的利刃,不由心生戒备,作出酒醉慵困的样子:“小生一路走来,只见风花雪月,不见什么可疑人物。”那锦衣卫首领翻身下马,捏住他的下颌冷笑:“真的没瞧见?只怕是蓄意隐瞒。现在不说,待到下了诏狱,刑械一动,自然什么都说了。”苏晏在心里呸了一声,早听说过锦衣卫嚣张,没想到嚣张成这样,冤假错案也不是这么明目张胆地办吧,难怪在电视剧里总当反派。他挣开对方手指,不怒反笑:“大人真冤枉我了,小生说的句句是实,更何况酒困路长惟欲睡,哪里还有精神四处张望。”锦衣卫首领面色缓和了些,目光却越发灼亮摄人,似笑非笑:“既然如此,且随我回去吃碗醒酒汤。”众缇骑纷纷露出不怀好意的神情,一个心急的瓮声叫:“千户大人,犯不着多费唇舌,直接绑回去就是,弟兄们还等着出火呢。”一片狎亵的哄笑中,锦衣卫千户伸手往苏晏脸上摸去。苏晏动作柔和地握住他的手指,口角尤带三分笑,眼中却无半点春,轻声道:“多谢千户大人美意,只是一番来去颇为耗时,怕赶不及明日太子殿下的早课,皇上知道了要责罚我。”他话音细微,只堪让对方一人听清。那千户蜂蛰似的抽回手:“你是……”苏晏微微颔首,语气一脉诚挚:“千户大人护卫皇城责任重大,遇事多加盘问也是应当。今夜只是一场误会,在下酒醉失言,大人切莫放在心上,只当全无此事就好。”千户脸色微变,那双惯于狠戾的眼中,竟流露出一丝糅杂着感激的异样目光,忽然抱了抱拳,低声道:“多谢。”苏晏莞尔。锦衣卫千户飞身上马,呼喝:“走!”一干缇骑不知所以,有人不甘觑问,被他狠狠一鞭抽在身上,不敢再多言语。立时人马扬尘而去,转眼不见。苏晏长长舒了口气,苦笑自语:“看来我的脸皮真要练到厚而无形、黑而无色的地步了,也不知算不算好事。”他揉了揉仍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,举步下桥,忽然觉得漏了什么,回头往桥洞阴影深处望去,只黑黝黝的不见半点光。犹豫半晌,他脱去外衫,淌进冰凉的河水中,摸到一人,半扶半拖地弄上岸。那人一身劲装,黑巾蒙面,四肢僵冷,双目紧闭,好似昏死了一般。苏晏剥去黑巾,只见满脸是血,勉强只能看出五官轮廓,以及青白如死人的唇色。伸指往鼻端探去,仿佛还有些游丝般的气息,忙拉开湿冷的衣襟按压他胸口。那人突然如垂死的鱼般猛地一颤,五指箍住苏晏的手腕,目中射出一道寒凛的光,右手剑锋架上他的肩膀。苏晏轻易挣开他无力的手指,撇嘴道:“老子冒着被恶霸调戏的危险出手相救,你倒拿剑指我,好哇,你就给我使劲地回光返照,一会儿挂了丢进河里喂王八。”那人极力睁开的双目中怒色涌动,手臂颓然落地,却是真的昏死过去了。第十一章 不料遭人陷害“苏晏!”耳边一声闷雷贯顶,苏晏刹时惊醒,脱口而出:“——到!”待看清皇帝沉沉的脸色,冷汗顿出,忙跪在皇帝脚边道:“臣罪该万死。”景隆帝低头看他天青色常服,背上一道瘦伶伶的脊线,银钑花束带扣住的腰身只堪合握,一发显得可怜,微叹口气:“你若困乏,便下去歇息吧。”苏晏昨夜里湿淋淋地将那黑衣人运回家,差人去请大夫来看视,烧水更衣,敷药包扎,又把火炕烧旺驱除他体内寒气,纵有小厮打下手,也忙活了大半夜,才稳住了气息,总算是性命无忧。他一宿未眠,酒气不曾发尽,又浸了凉水,次日便觉得脚下有些虚浮乏力。过了午更是头脑昏沉,浑身倦怠,在御书房伺候时竟然眯糊起来。皇帝虽不计较,苏晏却不敢放肆,顿首道:“臣一时恍惚,御前失仪,以后不敢了,望皇上恕罪。”景隆帝看了看他,“罢了,你到边上去,把内阁的票拟归理一下,誊清楚。”苏晏领了旨,坐到下首的案几边上。过了小半个时辰,景隆帝忽然觉得边上半点声息也无,侧头一看,只见苏晏伏在案几上,纹丝不动地睡着了,悬垂的右手尤拈着一支紫毫笔,水竹笔管将指尖映得青透如玉。随侍太监蓝喜连忙上前:“皇爷,奴婢去叱醒他。”景隆帝伸手拦住,嘘了一声,“别出声,让他睡吧。”苏晏辗转醒来,直勾勾望着明黄帐顶发了一阵呆,蓦然意识到不对,惊叫一声,翻身滚下龙榻。门外一个十三四岁的内侍闻声进来,苏晏急问:“小公公,这是哪里?我为何在这里?”内侍道:“这里是御书房后面的偏殿,皇爷批完折子有时在此歇息。之前是蓝公公命小的们把您送来,其他的就不知道了。”苏晏怔了半晌,又问:“皇上可还在御书房?”“小的不知。”苏晏忙起身整装,匆匆走去御书房,却不见皇帝,只两三内侍在掸拭书册,一问之下才知道皇帝一个时辰前忽然摆驾东宫,蓝喜也一并跟去了。这下苏晏倒犹豫起来,究竟是要赶去东宫谢罪呢,还是留在书房等皇帝回来?正在踌躇间,听见门外一串沉重的脚步声。景隆帝甩帘进来,满面阴霾,额角青筋暗伏,见到苏晏立在案前,目中划过一道厉光,吩咐左右:“你们都出去。”内侍顷刻退得一干二净,苏晏看皇帝脸色阴沉地踱过来,直觉要发生不祥之事,惴惴不安地行礼:“臣叩见皇上。”景隆帝并未让他起身,负着手问:“苏侍读,太子最近学业如何?”苏晏小心谨慎地回答:“殿下敏而好学,常向臣索要四库书籍翻阅,至于学业精进如何,臣不敢妄议,理当由众位大学士评点。”景隆帝淡淡道:“是么,太子平常都向你要了什么书?”苏晏道:“多是《孝经注疏》《稽古录》之类。”景隆帝冷笑:“只这些?没有《翰林风月》么?”苏晏愕然,却见皇帝从袖里抽出本册子来,啪地摔在他面前。他伸手一翻,赫然是本男风春宫图,首幅便是林下花床,两个男子交口接舌,曲髀叠抱,淫靡至极。图旁题诗云:“座上香盈果满车,谁家少年润无暇。为采蔷薇颜色媚,赚来试折后庭花。半似含羞半推脱,不比寻常浪风月。回头低唤快些儿,叮咛休与他人说。”苏晏看得汗出浃背,失声叫:“皇上,臣不明白。”景隆帝只是冷笑:“你不明白,却叫太子明白!你平日里弄些皮影空竹、马吊卢雉之类的教太子玩耍,朕睁只眼闭只眼权当不知,如今竟狗胆包天,拿这等秽亵之物败坏太子心性,其罪当诛!”苏晏手足冰冷,骇到极处反而冷静下来,直起腰道:“皇上突然摆驾东宫,又突然搜了本图册出来,可是因为有人上奏抨劾此事?”景隆帝不料他出此言语,顿了一顿:“都察院与六科给事中肩负纠察百官之责,弹劾弊害理所应当。”“我若有心煽诱太子,且知事败必祸,定然千匿万藏、隐秘行事。东宫出入的唯有内使宫人,言官乃外臣,又是如何得知帷幄之间?”景隆帝愣住,又道:“或有宫人泄之。”苏晏道:“皇上为何不反过来想想,或有人欲泄先潜,构陷东宫?”景隆帝身躯一震,猛地低头去看苏晏,只见他面色静泊,眼神清澈光明,一时竟说不出话。苏晏切切顿首:“臣微鄙,死不足惜,可太子殿下洁身自爱,岂能任由有心之人玷渎。万望皇上明察秋毫。”景隆帝沉默半晌,慢慢道:“真不是你做的?”苏晏只仰了头,直直望着皇帝,一声不吭。景隆帝看着他的眼睛,目光一点点缓和下来,“朕会清查此事。”苏晏道:“谢皇上明辨。”景隆帝转头望向窗外。重重琉璃屋脊在余晖中煌煌生光,更衬得虬檐斗拱下晦暗不明,一派铁灰之色,像是有股阴冷之气要从内中渗透出来。他回过头来时,脸色已变得十分难看,高声唤:“蓝喜!”蓝喜从门外含着腰进来:“奴婢在。”景隆帝冷冷道:“传朕口喻,太子侍读苏晏玩怠废学,辅佐太子读书不力,有忝其职,令杖责三十。因前罪并罚,加二十。”苏晏大惊失色,拽着皇帝的袍角哀求:“皇上——”景隆帝转过脸,任由他牵扯,沉声道:“拖出去。”苏晏推开内侍的扶挟,面色苍白地起身出去。景隆帝坐下来,只盯着窗外步廊不作声,手指慢慢摩挲着光滑的案角。房中一时静寂无比,似乎能听见风过檐牙的声音,泠泠地令人心寒。蓝喜犹豫再三,轻声道:“皇爷,天色变了,怕是要下雨,是不是先回乾清宫去?”景隆帝摇了摇头:“起风了,看你穿得单薄,下去添件衣裳吧。”时近四月,虽然变天,却不觉冷,蓝喜微怔之后,忽然醍醐贯顶,躬身谢恩。他匆匆退出御书房,拐过走廊叫:“多桂儿,快去拿件棉衬来!不,拿两件,要厚的!”多桂儿愣头愣脑地问:“天又不冷,公公要棉衬做什么?”蓝喜踹了他一脚:“毛崽子,噜苏什么,叫你去就快去!”苏晏被一干宫中侍卫押着前往午门,刚拐过乾清宫,便见旮旯里一个熟悉的身影,慌促促向东奔走。他心念一动,高声叫道:“富宝!”那个小内侍转过身来张望,果然是富宝。苏晏对侍卫拱手道:“各位大哥,这是侍奉东宫的小公公,且容我跟他说两句。”他在东宫与御书房来去半个多月,侍卫们也多是见过他的,这点面子还给得起,便道:“要快。”富宝跌跌撞撞跑过来,苏晏在他耳边细声问:“太子命你出来打探风声?”富宝只管点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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